30.长风(修完)(1/2)
晏清远远望着鹤夫人,见她宽大的衣袍浮在冰凉彻骨的江水上,翼然如展翅的鹤,水深得她不能再进一步,顾衍之拽住她的手,将她往回拽。谢璇玑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,呜呜咽咽,似要说什么。
唯恐惊动他人,顾衍之一手狠狠封住她的嘴,将她整个扛起来放在肩头,大步往岸边走。
见二人终于抵岸,晏清方松了口气,道:“她是谢璇玑,上陵谢氏的遗孤,冉安未婚妻。”
赵望予道:“我是头一遭听说,冉安还有个未婚妻。”
晏清莞尔“你平日都在军中,上哪里听说去。”
赵望予觉得自己遭到了嘲笑,争辩道:“婶婶此话差矣,我即便不出门,军中也有斥候。我对冉安虽谈不上了如指掌,他行军爱用的阵型、作战的习性,俱在我腹中。”
“婶婶?”晏清脸上被江风吹得干疼,看着这个比她年纪要大,一脸刀疤,面目沧桑,高她足一个头的硬汉乖巧的叫着婶婶,只觉浑身不对劲。
赵望予疑惑道:“有何不妥?”
“你唤我名字即可……你我年岁差不多、这么叫恐惹人怀疑。”
赵望予迟疑良久,问:“你名字唤作什么?”问罢,似觉不妥,又加了一句:“顾衍之从前跟我说过,适逢军中演练,我没细记。”顿了顿,再道:“那日叔父在,你虽说了,我也未敢深询。”
晏清一笑,复道:“晏清”
“哪两个字?”
晏清望着浑浊而汹涌的沧水,道“海晏河清的晏清”
……
时有人以“四海晏清,八荒率职”来说靖之安宁升平。
诸国之中,唯有沧南的靖相对平静,一道横跨九州的沧水再往北,踏上的土地,被六十余年的战火所烧灼,千里无烟爨之气,华夏无冠带之人。
有记载云:“自天地开辟,书籍所载,大乱之极,未有若兹者也。”
晏清自小生长在太平的青州一隅,葱葱郁郁的商山脚下,随着她的师父栖木兰饮石泉,谈笑有隐逸之士、出游有山中高人。所谓北方之乱,从前于她而言,不过是缥缈浮茶中的一点苦,烈酒烧喉的一点烫,能得之,略感之,醉了便抛在梦中,醒后又是青山绿水,松烟霞雾。
那时候师父曾经画过一幅图,叫“上陵山水图”,那是他画的最久的一幅,每一笔,都下得格外的谨慎。一山一水一石一檐,无不极尽工巧之事。
那幅画师父伛偻躬身,一画就是半年。画成之日,眼睛也花了大半,几乎看不清了。
还是嘱咐她:哪一日我去了,你将这幅画烧了随我同去,客死异乡,有几寸故乡的山水,聊慰泉下孤魂。
在师父的心中,山水如画,形胜俱佳的沧南,不过是“异乡”罢了。
那是晏清最接近那种故土思念之情的时候。
然而彼时她终究是个长于沧南,认青州作故乡的少年人,对这种深沉浓烈的情感始终无法感同身受。
而赵嘉心心念念的“北伐”“复国”,从前在她看来,更多的是一种笼络人心、提升名望的政治手段。
沧南大多数的名士,都抱着同她一样的想法。
直到晏清真正踏上了从前靖国的故土——
沧水北面是夏国最南方的一个郡,从前靖国的长风郡,从前因毗邻沧水,享灌溉水运之便,是极富庶的一个郡,最昌盛的时候,记载有民三十万户。
时至今日,晏清与赵望予二人在长风郡穿行了一天,见了无数破败的村落,整村整村空无一人,田畴之间具是荒草,豺狼野兽游走在断壁残垣之间。村畔道侧、荒郊野外、山上水边,时时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,露在黝黑的泥土之外,不知有多少被野兽所袭,又有多少是被胡人所屠。
不管是见惯了多少生死和厮杀的人,都会忍受不了在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村落之中穿行,房屋之中大部分都还保留着生者的气息,锅还架在灶上,灶里还有柴,经过多年水汽的浸泡,腐朽发霉,散发阵阵枯朽之气。
院中还有鸡舍,桑树、犬窦、干涸与未干涸的井……
走在其中,几乎还能看见鸡鸣狗吠,老人孩童,桑榆耕牛,灶里生烟。
而这一切在某一天戛然而止,壮年被俘被杀,妇人被劫掠,村民一夕之间都沦为流民,扶老携幼,踏上生死未卜、虎豹熊罴遍布的流亡之途。
二人途中偶撞见面如土色,瘦若枯柴的流民,规劝他们:夏国兴建柔然宫,开梁子渠,征了十数万百姓,此刻还在四处抓人,去了只有死路一条,千万莫要再往北方走。
还有人见晏清面目轮廓幽深,眼眸浅淡,见到她便往后退,或是以棍拐石子掷之,骂——羯奴勿近。
晏清不得已,只得将面上涂上泥灰,方能不被流民所伤,她疑惑不已,自喃喃:“我生于青州,长于商山,怎会与胡儿肖似呢?”
赵望予盯着她仔细看了半晌,想起这是婶婶,又忙挪开了视线,扯一扯面上粗糙的葛布,将刀疤遮得更严实一些:“并不怎么像,婶……晏姑娘只是轮廓深了些。”
两人脚步较寻常流民轻便,又都在面上作了遮掩,还是有些引人注目,便只得往偏僻的道路走。
长风郡西北有天合山,分裂沧阴沃野,永城在天合之北三百里。
天将暮时,二人才走了三十里,停在了息泽畔的兰渚城。
“朝发鸾台,夕宿兰渚”
兰渚此地留下了许多文人墨客的诗篇和文赋,一弯绕城碧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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