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4章(1/3)
春雨如油,有时也淋起来没完没了,淅淅沥沥地,从昨儿夜里一直下过了今日午后。天阴得不重,只是灰蒙蒙不大敞亮。
三间的门面,整面墙的药橱,清新的雨腥掺入浓重的药草气味中,让这起生救命之处略淡了些沉重。此刻偌大的铺子里只有伙计在给一个短打打扮的人抓药,铜盘铜称,药槌细碎,难得的清静。
药房尽头一挂棉布帘通往后堂,穿过不大的天井便是大夫偶而坐诊、休憩之处。此刻赛罕坐在书案前,满满的墨蘸了又蘸,提起笔端正半日竟还是落不下,只得又搁下。双肘撑在案上,轻轻揉捏着阴雨天隐隐作痛的伤手,看着那空白的纸张,不觉咂了咂了嘴,牙缝中丝丝的凉气。自会走路就跟着阿爸出诊,多少年手上过命无数,今日却破天荒头一回心中有了犹豫。阿爸曾说医忌畏惧,忌莽撞,不但要对症下药,更要学会对人下药。他心细手利落,许是莽撞,却从未畏惧,且只对症从不计较人,不想这一回才真真悟得那话中的意思……
两日前柜上来了一位求诊的男子,彼时赛罕正要出门往肃王府去,心不耐,瞥一眼过去瞧他并无性命之忧便嘱阿木尔应对改日,那人未再多言一句起身离去。今日如约而来,再见方仔细打量。此人与他年纪相仿,五尺身型,略是清瘦,白净的面色几是未着风雨。一身哑色长衫,除去腰间一块白玉配再无他饰。赛罕并不善品人的衣着打扮,唯一能瞧得出的是这长衫质地考究,绝非寻常布衣人家供得起。弃马乘车,身边随着一位小厮,两手空空连京城公子们应着节气好拿的画扇都不见,装扮清素,举止内敛,又不觉读书人的清高怪僻,言语寡淡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,一时真是难辨其实在身份。
寻医就诊,脉下只有病患不论来去,遂赛罕并未多问,只与二人相让往后堂去。一前一后,主仆二人默声而行。自来到中原,赛罕已是尽力放下曾经那看人总要刻骨刮心的犀利,况且中原人与草原人行为处世实在是相去甚远,若想不被人究,须得先不究人,可此刻这亦步亦趋的仆从却又引得他的注意。此人十七八岁的年纪,从不开口,从不与人对视,只低头服侍主人。这些时出入王候相府、大富人家,赛罕也见过不少随身小厮,却从不像这一个这般恭顺谦卑,若非还在人前,大有匍匐之势。再仔细瞧那低头掩下的面容,红唇白肤如此细腻清秀,衣领束得高看不到喉结,像是个伶人。
疑惑重重,落坐之后,赛罕借雨天假意吩咐先饮口茶暖身,一个眼色递给阿木尔便失手挡下一只热茶碗。说时迟那时快,那仆从立刻上手接,赛罕也一把握住,只是瞬间的工夫便一切如常。
指尖细弱的脉跳得他心惊不已!此人身体里阳气怠尽、齐根而断,若非幼年大难,他只能是个……宫人。
若如此,那面前他这位主人……又是谁?
强压震惊,赛罕把住这位主人的脉。果然是养尊处优,内里空空,眼下尚无大害,却把清了能让这位屈尊到此僻静之处来寻他这江湖大夫的因由。若是料得不错,这主人已是多日不得欢处尽兴,空怠了良辰美景、大好的时光。男人的耐力实则远不及女人,力道可练、气可攒,可所谓精神须得养蓄。夜夜欢歌,再是龙精虎猛也根本耗不得年少,更况眼前还是个金玉软柔砌出来的坯子。
脉络清,病根深重,若是寻常风月场上的富家子弟,吓唬吓唬也就罢了,慢慢调养,能保命延寿就是大功德。可眼下该如何是好?看着面前空白的纸张,赛罕轻轻吁了口气站起身,踱到窗前。原先与鱼儿闲来榻上也常聊,记得她说起那姑表哥哥,只道任性讨宠、喜怒无常,当年老父严厉尚且不曾约束,如今更是无所忌惮。眼下的病情已然没有两全齐美的法子,是该给他助兴,讨他欢心,而后悄悄隐退?还是下狠手慢功根治,负一时之重,得长久之计?
窗外雨幕渐薄,原本将要傍晚的天也似亮了起来。赛罕伫立窗前,百思不得解。他怎敢笃定?如今虽已身无牵挂,却更是割舍不下。绝去巴勒莫的虎狼之师,他只是个无半分势力的小大夫,一旦沾惹上这天下独尊,治得好是累赘,治得不好就是死路一条……
“主人,”
赛罕应声回头,阿木尔恭敬地候在身边,因问,“怎样?”
“那驾车从咱们铺子出来一直穿城而去,晌午的时候在西城德庆茶楼吃饭,像是还点了曲儿。用过饭,马车又折转回来,沿途只走僻静小巷,最后出城往南绕到了寿熙园,奴下没法子再跟。”
赛罕闻言轻轻一挣眉,寿熙园乃是太后吃斋礼佛之处,依山靠林,清静雅致,心道果然是谨慎。“你看清了?”
“千真万确。”
听闻主人不再作声,阿木尔起身,悄声问,“主人,那人究竟是谁啊?”
赛罕微微一笑,双手抱拳冲天拱起,“当今圣上。”
……
将入六月已是一片繁华,京城的天气不比草原,总要湿润几分,再是无风少雨,日头一晒一整天。
虽说自北山受伤大失元气,赛罕身上再不见那炙热,可眼瞧着外头明晃晃的依旧有些燥。好在或公或私,一日总是忙碌也便少了计较。此刻夜静,安置景同睡下,赛罕回到自己房中用凉水好好儿洗了洗。出浴后见这无人小院只一小弯月好是清凉,便大敞开门,只着了中衣坐在案前,夜风习习而来,人神清气爽
第1页完,继续看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