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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挽起来,也给自己倒了点酒,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说:“奴家量浅,不能多饮,你喝一碗,我陪一杯,不介意吧?”说着小口一抿,做出一副豪爽姿态,其实入口的不过一个杯子沿儿。如此不对等的酒局天下少见,传出去丢整个梁山的脸。
杯口留了一点点胭脂在上面,手指头轻轻抹掉。
武松实力装逼,不慌不忙的又是一碗,只落得眼角的轮廓柔软起来,有些舒畅的情绪在脸上漾开。灯火摇曳,火光落在他眼里,把那平日里冷冽的一双眼,似乎都燃得活泼了。
他目光倒是依旧犀利,瞥一眼,眼看一坛酒已空,伸手将那空坛子抓起来,随手一抛,稳稳地抛到角落里,咔的一声轻响,和下面的坛子摞起来。
潘小园啪啪给他鼓掌。空气中充满着温暖的味道,有点像绸缎的布匹徐徐罩下来。感觉有点目饬耳热,做什么动作都带了个任性的小尾巴。
“这是——东京城,樊楼出品的羊羔儿酒,一百二十文一……一角,你以前没吃过吧?”
武松实话实说,笑道:“今日长见识了。其实你何必那么破费,让我反倒受用不起。”
嘴上说不要,手上还是挺诚实的,一边说,一边自然而然地拎起一坛新的,熟练开封,给他自己又满上一碗。犹豫片刻,又给潘小园身前的小杯子斟了个八分满。硕大的酒坛子,小巧的白瓷口杯,对比出一种奇怪的和谐。他的手依然是稳的。
潘小园忍不住笑不停,敬他一碗,突然想起什么,问:“清河武松,当年,在景阳冈,十……十八碗不醉,那酒,比这如何?”
武松十分坦然地回:“差远了,跟水一般。而且,你休听外人瞎传,那十八碗,至少一半让我洒了。”
对面笑得花枝乱颤:“你倒……不心疼!”
“只想跟那店家较个劲。”反正宋大哥送了不少盘缠。
“是不是醉了才打的虎?”
眉头任性一皱,一本正经地回:“他们看轻我。不醉时,能打两只。”
那边眨眨眼,再敬一碗,“你喝醉了什么样子?”
“谁知道是什么样子。”
“那……江湖上传说,武二郎的醉拳,多……带一分酒,便多一分本事,十分醉了,十分的本事,是……是不是真的?”
武松终于有些面色微酡,袖子擦擦额角的汗,笑道:“哪有这事,醉了便是醉了,顶多是个胆大,哪来的力气。别说揍人,自己先绊倒了。”
潘小园抿一口酒,深吸口气,摇晃掉头脑里的眩晕劲儿,清醒了一刻,忽然如临大敌,大睁双眼,压低声音问:“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?”
“有点。”
“饮酒过量伤身体,你知不知道?”
“知道。”
伸手指着他手里那碗,“那你还喝?”
“痛快。”
“想没想过我今天为什么请你?”
“没有。”
潘小园猛一抬眼。看到的是月光映着的半边英挺的轮廓,点漆般的眼,微微侧着,凸显出眼尾流畅的弧度来。那眼一眨,模糊的圆月背景上,便扫出一排明晰的睫毛。不长,但密,好像能把那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,在进入他眼帘之前,都滤出八分的清澈干净。
他微微转过来。她便觉得在他眼里,自己也有些透明得无所遁形。
不过那感觉稍纵即逝。武松将衣领扯得松了一松,又指了指面前的空碗。潘小园不失时机地给他满上。武松端起来,这次手上有点慢,洒了几滴出来。
潘小园识趣地捧了杯子,又坑了他一碗,也觉得手有点软。
他说得也真对。醉了便是醉了,力气收回身体,化成了胆量。
她突然问:“方才为什么不应张大哥的话?”
声音不大,清清脆脆的,好像酒碗里掉进一颗酸酸的梅。
武松手一僵,手里那碗酒又洒出来一片,湿了他袖口。
潘小园格格笑着,毫不客气地看他一眼,眼儿媚,醉意浓。尖尖的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来,捏住他袖子,轻轻给卷起来,卷了一层,又是一层,直到露出粗糙的麦色肌肤,骨骼硬朗的手腕,腕上微微紧绷的筋。
“要是你宋大哥亲自来做媒,你——娶不娶我?”
他呼吸忽然有些急了起来,抽回手,转头赏月,赏出一身汗。
终于艰难开口:“我……按道理……”
潘小园不让他琢磨太久,一起身,血冲上头,手撑着桌子沿儿,居高临下地看他,惺忪的眼,忽闪忽闪睁着,头上钗儿乱晃。
她带着酒意,笑着,努力做到吐字清晰:“不用你为难,因为我——我不会嫁,嘻嘻!你知不知道你是——谁……我——说过,不要你……照顾,过去是大话,自不量力,如今……如今……”
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儿,不过气场上耀武扬威,颇有些小人得志之色,甚至有点挑衅的意思,举起自己那酒杯,这次没有慢吞吞的抿,一口闷了,杯子倒转过来,一滴不剩,叮的一声扣回去。
“如今也、不会……让你为难……”
武松不知是被镇住了还是怎么,这次没跟她唱对台戏,眼帘微微垂着,依然不出声,默默端起那碗,跟她轻轻碰了一碰,灌下去。
潘小园又忽然矮下去,凑近他面前,饱含感情地问一句:“生气啦?”
“……”灌一碗。
“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请你了?”
“……”点点头,再一碗。
“怪我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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